竹椅上的燥咳童[第2页/共12页]
虎娃母亲捏着锦囊靠近鼻尖,淡苦的药香里竟混着如有若无的甜,像是木芙蓉花谢后,把全部春季的清润都封进了叶脉。她瞥见叶承天往柜里收剩下的木芙蓉叶,叶片在竹筛上投下的影子,竟与窗台上晾着的蝉蜕堆叠,恍若草木与虫蜕早已约好,在这医馆的晨昏里,替人间的孩童织就护嗓的茧。
阿林望着藤蔓上的蝉蜕,见月光正从翅脉间透过来,在泥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忽觉那些透明的躯壳并非空无一物,倒像是把全部夏天的暑气与凉荫都变成了药引:“以是虎娃咳时,您用蝉蜕扫后背,是借它‘脱壳’的升浮之性,把肺里的燥邪也‘蜕’出来?”叶承天笑了,从竹篓里取出晒干的木芙蓉叶,叶片的表面在月光下与蝉蜕堆叠:“恰是。夏末的蝉蜕沾着树胶,比如给燥邪裹了层润衣,等它从毛孔里带出病气时,便像蝉儿脱壳那样,把闭着的肺窍也悄悄撑开了。”
院角的木芙蓉开得正酣,晨露未干的花瓣从浅粉渐染至胭脂色,朝颜如少女敷了胭脂的腮,现在近中午分,外层花瓣已微微蜷起,暴露鹅黄花蕊,像美人卸去霞帔,只余素纱裹着小巧心。叶承天指尖划过花瓣,柔滑如浸了晨露的绢,花蒂处还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水珠,倒映着檐角垂下的金银花:“你看它朝开时吸足朝露,暮应时敛尽霞光,阳气最盛时伸展,阴气渐起时收合,恰是应了‘燥者润之’的妙理。”他俄然回身取来青瓷碗,盛了半碗木芙蓉花瓣,净水漫过胭脂色的瓣尖,当即洇出淡粉的波纹,恍若朝霞溶进了秋露。
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切出去,照见壶身上的蝉纹投在青砖地上,随火苗跃动而伸展收缩,竟像是活了过来。叶承天用竹筷悄悄搅动药汁,霜桑叶的白霜已完整融尽,水面漂着几星蜜蜡的金,与蜂房孔洞中排泄的虎魄色缓缓融会,构成绸缎般的纹路。虎娃趴在母亲膝头,望着这陶壶上的蝉影与药汁里的金箔,俄然感觉喉间的滤泡不再像蝉蜕的斑点,倒像是被这壶中蒸腾的草木之气,和顺地敷上了层带着阳光味道的蜜——就像叶大夫说的,这陶土的温,原是要在寒凉与燥烈之间,搭座让阴阳得以安步的桥。
最后落“润物细无声”时,狼毫在竹简上拖出颀长的尾,好似蜂蜡护嗓糖在虎娃喉间化开的丝。他想起孩子含着糖块时,蜂蜡裹着槐米与梧桐子的粉,在体温里渐渐熔化,药香顺着唾液漫进每道喉纹,像给燥火敷了层带着阳光味道的蜜。医理藏在草木虫蜕里,疗效融在平常起居中,就像檐角的蝉蜕随季候更替,木芙蓉的朝颜花应时候开合,真正的良方,原是六合与人身的默契,是光阴里的细水长流。
药碾子的声响从西廊传来,阿林正碾着新收的木胡蝶,翅膜在石臼里碎成透明的星,混着川贝母的贫寒,漫过晾晒的蝉蜕架。叶承天望着篱笆上悬着的梧桐蜕与槐蜕,俄然晓得医者的仁心原是双无形的手,既能接住蝉蜕里藏的暑秋之气,也能听懂木芙蓉朝开暮合的私语——就像现在新蝉挣壳时,旧蜕落在金银花根下,终将化作春泥,反哺这味通肺窍的药引,恰如他在医案里写的“借日用而潜入”,天然的奉送向来都是循环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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