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承天地之气,合草木之灵[第3页/共6页]
将连翘与远志重新装入锦囊时,叶承天发明远志的根须竟在无形中勾住了连翘的果柄,构成一个天然的“十”字。这让他想起大殿梁柱上的彩绘,孙思邈身边的药童,腰间药篓的系带恰是这个结法。更奇的是,当锦囊切近胸口,两种药草的气味融会,竟化作一缕似曾了解的药香——清楚是上午在药王井畔煎药时,随风飘来的、千年前丹炉里的余韵。
远志的根须垂落掌心,那股介于柑桔与松木之间的贫寒气味,俄然勾连起偏殿里残碑的影象。午后他曾用放大镜细辨碑文,“以草木”三字尚清楚,“精”字右半已被苔藓啃噬,唯余“米”字旁在青灰色石面上,像极了晒干的薏苡仁。而“济人间之苦”五字,“济”的三点水漫漶成一片淡痕,倒像是被千年风雨变成了药汁,永久渗在石脉里。
“师父,您看这井台的字……”他俄然对着虚空低语,手指抚过石面上若隐若现的“黄连苦,人参补”,想起三十年前师父在雪夜教他辨认药材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晨风掠过他鬓角的白发,将祭文的墨香送入药王殿,长明灯的光回声摇摆,仿佛殿内的孙思邈泥像,正隔着千年光阴,用目光为这些笔墨盖上最后的印鉴。
碑影此时已移至药囊边沿,残碑上“苦”字的最后一捺,刚好落在远志根须的末端。叶承天俄然明白,所谓“草木之精”,向来不是草草本身,而是医者俯身拾捡时的目光,是文籍里永不退色的墨痕,是残碑上即便风化也仍然凸起的初心。当他把锦囊重新揣入怀中,那些沾着夜露的草药,正带着太行的月光、千年的碑意,以及某个未曾会面的前人指尖的温度,悄悄沉入他的脉搏。
告别时,张道长往他袖中塞了朵刚开的辛夷花:“井土要拌着晨露撒,第一遍洒在芍药根旁,对应太阴脾经;第二遍绕着薄荷丛,应着厥阴肝经。”白叟回身时,道袍下摆扫过阶前的败酱草,断茎处排泄的汁液,在青砖上画出的陈迹,恰是《伤寒论》里“黄连解毒汤”的配伍图。叶承天俄然明白,这庙中每道裂缝都是药方,每片瓦当都是医理,就连张道长手背的疤痕,也是六合刻在医者身上的活药典。
天涯线刚出现蟹壳青,药王井的水面便浮起金箔似的光斑。叶承天将宣纸铺在井台班驳的青石板上,狼毫蘸墨时,笔尖掠过井沿青苔,竟带出一缕极淡的药香——那是井水浸润千年药渣后,从石缝里析出的草木精魂。首句“维岁在乙巳,春和景明”落下时,墨点刚触纸面,古柏枝头的露水刚好滴落“明”字末笔,将最后一竖染成通透的玉色,恍若孙思邈当年在终南山采药时,衣衿沾着的朝露正穿过光阴,洇入古人的笔端。
当第一只山雀在柏枝上啼叫时,叶承天瞥见本身方才写下的祭文,不知何时已化作几片淡金色的纸蝶,正绕着井台飞舞。每只纸蝶掠过药草时,叶片都会悄悄点头,像是在确认某种陈腐的左券。他晓得,这不是结束——就像药王井的水,自唐朝至今从未干枯,中医药的魂,正藏在每个医者研墨时的呼吸里,长在每株药草破土的嫩芽中,跟着光阴的年轮,一圈圈向更深处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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