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里的湿困人[第5页/共10页]
农夫靠近细看,见莲子被藕孔的弧度托着,仿佛悬在青玉砥砺的心室里,周边的孔洞虽与淤泥相通,内壁却凝着层薄如蝉翼的蜡质,半点浊物不沾。“就像您说的,暑湿困在身子里,总得找些通着窍的草木来引。”他想起本身喝了三日的藕粥,荷叶粉在沸汤里旋成青雾,炒白扁豆的焦香混着藕段的甘润,直往脾胃深处钻,“这藕在泥里打了滚,却把心窍留得透亮,倒像是给我们这些沾了浊气的人,做了个透亮的模样。”
“三者合煎,如六合人三才相济。”笔尖在“三才”二字上稍作留白,纸纹里的桑树皮纤维正巧在空缺处构成三角,好似六合人鼎立之象。更妙的是“莲蓬壳外用、菖蒲绳护腰”,写到此处,他俄然想起农夫系着菖蒲绳分开时,草绳在腰间晃出的绿影,与荷塘里随风摇摆的菖蒲叶分毫不差——本来药气融入劳作,恰是让草木的性灵顺着人体的行动流转,如同挖藕时顺着荷茎的长势哈腰,天然不费蛮力。
夏至荷风
最大的那片荷叶正托着三粒露水,浑圆的水珠在叶脉间滚成太极图,忽而聚作一团银汞,忽而又被绒毛分作三星,映着初升的日头,竟在叶心熔成小小的彩虹。他记得这株“七星莲”是客岁霜降时埋下的老藕,今晨花开刚好七瓣,每片瓣尖都染着朝霞的金边,好似医案里写的“承天阳而升清”,连花开时候都暗合着六合的节拍。
晨光刚在荷叶尖上镀了层金箔,叶承天已提着竹盏绕塘走了三圈。每片新展的荷叶都托着七八颗露水,浑圆如未穿线的珍珠,聚在叶脉中心的低洼处,稍一碰触便顺着叶心滑向卷边,在晨光里划出银亮的弧线。他专挑那些沾着夜露却未被蜻蜓足印搅碎的荷叶,竹盏边沿掠过叶面时,绒毛上的水珠便簌簌滚落,叮咚声混着远处山雀的唧啾,在晨雾里敲出细碎的韵脚。
农夫下认识缩了缩脖子,草绳编的汗巾从领口滑出半截,带着泥土气味的风便混着几缕荷叶的贫寒漫上来。叶承天半截时,嗅到衣衿褶皱里沉滞的水腥气——是淤泥裹着荷茎的生涩,混着新奇荷叶被揉碎时排泄的凉苦,另有一丝如有若无的水草腐殖味,像把全部荷塘的水汽都织进了布纹里。待农夫伸开嘴,舌苔白腻得仿佛敷了层未化的晨霜,水滑的津液顺着舌根欲滴未滴,倒像是塘心浮着的大片浮萍,被晨露浸得发涨。
“煮藕粥时,等米油起了再撒粉,”叶承天指着布袋里分开包裹的两包药食,炒白扁豆在纸包里窸窣作响,像晒干的莲子在风里私语,“莲藕生在淤泥里,却把身子洗得通透,你吃它的节,穿它的孔,便是借这‘不染’的性子,护着脾胃不被暑湿浊气沾了身。”他说话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吹响,惊落几片粘在竹帘上的荷花瓣,刚好跌在农夫捧着的布袋上,与绣制的荷叶堆叠,竟分不清哪片是真,哪片是假。
云台山麓的晨雾尚未散尽,田田荷叶已撑着青钱般的新绿浮满塘面,晨光斜斜切过叶脉,将转动的露水碎成万点金箔。医馆竹帘原是半卷着的,竹篾间漏下的光斑正趴在药柜上打盹,忽听得"哗啦"一声脆响,带着水腥气的风卷着两三片荷瓣闯了出去——穿粗布短打的农夫站在门槛处,裤脚的淤泥还滴着水,混着几丝枯黄的荷茎,像是从塘底捞起的半截老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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