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场边的干咳声[第3页/共11页]
暮色漫进医馆时,晒谷场的竹耙刚耙拢最后一堆谷壳,梧桐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晃成碎金。叶承天从后院的药圃里起出一丛紫菀,带土的根须在暮色里伸展,像极了摊开的肺叶支气管图谱——主根粗如拇指,须根分作五叉,每支细根又生出绒毛般的次级须,恰是人体肺脏叶支气管逐级分支的微缩版,根须上沾着的云台雾壤,还带着山涧晨露的凉润。
立秋与草木的和解
叶承天看着敷在背上的药膏,桑叶粉的青与杏仁泥的白交叉成云纹,“人”字叶脉的走向刚好对应着膀胱经的肺俞位置,恍若草木用本身的形状,在人体的舆图上画了枚绿色的路标。窗外的老桑树正被风掀起叶子的后背,青白的叶底与农妇背上的药膏相映,这一刻,人与草木的边界在药香里恍惚——本来所谓疗愈,不过是让季候的奉送归位,让燥烈的秋阳遇见含霜的桑叶,让干枯的肺腑承接晨露的恩泽,就像晒谷场上的梧桐叶,终将寥完工泥,却在坠落时,为人间写下关于枯荣的和顺注脚。
云台山的谷场在未时浸着薄金,梧桐叶早耐不住秋信,三三两两坠在新铺的草席上,边沿卷着焦褐的边,像被日头舔过的糖霜。医馆的老木门松了榫卯,风过期会收回"咯吱"的感喟,本日却被谷穗挠得沙沙响——穿青布衫的农妇正侧着身子排闼,陶罐磕在门槛上收回闷响,襟前沾着的谷壳簌簌往下掉,是刚脱粒的早稻,带着阳光晒透的草香。
立秋后的第五个凌晨,医馆的木门还沾着未散的晨露,便被竹篮的轻响叩开。农妇站在檐下,青布衫洗得泛白,却衬得面色如晨露浸润的桑果,透着水润的光芒。竹篮里的新谷堆得冒尖,谷穗上的绒毛挂着细碎的露水,在晨光里闪成金粉,恍若把全部晒谷场的歉收都捧在了手里。
竹简写至“紫菀护场”,窗外的暮色正漫过药园篱笆。那丛新栽的紫菀在石径旁悄悄摇摆,根须在薄土里伸展的姿势,竟与医案中“肺叶分支图”分毫不差。“此草得云台雾露,根须如肺之藩篱。”他俄然搁笔,看着紫菀茎顶未绽的白绒球,想起农妇走时谷筐里闲逛的紫菀幼苗——待霜降花开,每朵绒球七十二瓣,恰合肺经日夜周流的时候数,“让药气融于劳作,方是顺时之道。”
“顺着呼吸的劲儿。”他的指尖虚笼在桑叶上方,看着叶片跟着农妇的胸膛起伏悄悄摇摆,叶脉的“人”字纹路刚好对准胸骨中缝,仿佛草木的发展轨迹,早就在千年之前就与人体的经穴暗通款曲。当叶片边沿的锯齿掠过锁骨下方的凸起,农妇俄然轻呼一声,喉间积聚的燥火竟跟着叶片的滑动散成细烟——那些藏在嗓眼里的炽热,原是被桑叶的轻扬之性托举着,顺着呼吸飘向了窗外正在翻卷的梧桐叶。
叶承天翻开檐下的竹帘时,立秋的日头正斜照在老桑树上。那簇云台桑叶是今晨刚采的,长在树身第三道疤结旁的横枝上——此处长年受山风拂动,叶片总比旁枝伸展三分。他指尖碾过叶背,薄霜似的白绒便簌簌扬起,在光柱里浮成藐小的雪,细看叶脉竟呈端方的"人"字形,主脉如躯干,支脉如双臂伸展,恰合肺经布于胸中的走向。"秋金之气凝于叶背,便是这层霜绒。"他将叶片对光,锯齿边沿竟泛着金箔般的微光,恍若六合将秋燥的解药,提早写在了桑叶的肌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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