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篓里的水肿痕[第4页/共13页]
灶间的蒸汽在窗纸上凝成冰花,阿林望着师父用竹片在凝霜的窗上画出心脾肾的经络图,俄然明白:所谓“看蒸知性”,原是观草木在火候中演变的姿势,悟人体在病邪中失衡的机枢。三蒸的轻巧、六蒸的醇厚、九蒸的沉凝,恰如医者面对分歧病势时的用药节拍——初病如东风拂柳,宜轻宜透;久病如秋雨润土,宜缓宜固;沉痾如冬雪压松,宜沉宜烈。
当木门再次推开,出去的是位挎着冰凌花的山姑,花瓣上的冰晶在药香中垂垂熔化,滴落在昨夜写就的医案纸上,将“冰谷融春”四字洇开,构成近似肾脏的纹理。叶承天俄然明白,所谓医者与六合的和鸣,向来不是双方面的贯穿,而是像水葫芦的冰粒滴落在熟地根旁,像新收草药的霜花熔化在医案纸上,是草木、骨气、人体在光阴长河里,永不断歇的共振与应对。
戌时的灶间飘着淡青的蒸汽,阿林翻开第三层蒸笼,三蒸的熟地在柏木火的映照下泛着樱粉色,断面的菊斑纹尚显稀少,如春日初绽的雏菊——这是专为心下停水者筹办的轻剂。叶承天用竹筷轻点此中间,津液排泄时带着薄荷般的清冷:“初蒸用卯时的梧桐火,借木气通心,你看这光彩,”他对着烛火举起切片,透光处可见精密的孔道直贯皮层,“三蒸如春雨润心,能化心下停饮,却不恋脾滞肾。”
现在的云台山,冰谷深处的裂冰声愈发麋集,像是大地在伸展被寒冬监禁的筋骨。老药农晓得,这株水葫芦的根须,终将在冰谷的岩缝间织成一张和顺的网,就像叶承天的药方,早已将熟地的润、附子的热、山药的绵,藏进草木的每片叶子、每条根须里。而医者与草木的商定,向来都在无声的发展中持续——当水葫芦在来年春季开出第一朵紫花,那伸展的根须下,必然藏着比药石更陈腐的,关于保护与共生的天然之道。
转到第六层蒸笼,六蒸的熟地已呈虎魄色,大要凝着层半透明的糖衣,好似隆冬午后的蜂蜜。阿林触到其质地黏而不腻,断面的菊斑纹如隆冬葵花海般伸展,中间髓部泛着土黄色:“六蒸换作巳时的桑木火,”叶承天用银针挑出少量药汁,滴在掌心便化作温热的泉眼,“桑木通脾,六蒸如膏壤培苗,专化脾胃中焦的水湿。你闻这香气,”他扇动蒸笼,黄酒与炒白术的混香中竟带着新麦的清甜,“是蒸时铺了炒过的薏米壳,引药性入脾经,就像给困在水沼里的脾胃架起一座木桥。”
“是肾水归源了。”叶承天用银针在药饼边沿点刺,引出几滴虎魄色药油,“熟地的润是‘阴中求阳’,附子的火是‘阳中求阴’,您看这药油遇冷不凝,遇热则流,恰是阴阳相济的活态。”说着将药油抹在老药农腰眼的“肾俞穴”,那边的皮肤本如冰铁,现在竟出现精密的汗珠,“当年孙思邈治水肿,必灸肾俞与神阙,说‘肾为胃关,关公例水行’,现在附子饼守住神阙这个天赋关隘,熟地化开肾俞的冰结,便是给脾肾装了扇会呼吸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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