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归田谣鬓边霜花[第1页/共2页]
我舀起井水给他擦身,旧伤叠着老年斑,像幅残破的舆图:“当年在矿洞背我三天三夜,怎不说这话?”
“那就追到阎罗殿。”我咬断缝衣线,“把你这铁胳膊卸了当柴烧。”
下葬那日,全村孩童往坟头撒泼花。我摘下铜铃系在墓碑上,忽见碑后刻着行小字:“此处长眠武娘子主子,来世还做岭南种田人。”山风卷着蒲公英掠过新坟,远处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炊烟袅袅,漫成最和顺的悼词。
他眼眶泛红,机器指节捏得竹筷开裂。檐下铜铃忽被夜风撞响,二十三年工夫碎在满地清辉里。
“不顶用了...”他醒来摸着发热的机器臂苦笑,“连晒个药都...”
“武娘子快来!”货郎举着支鎏金步摇,“这位郎君非要拿铁器换这劳什子...”崔九郎慌得把机器臂藏到身后,铁器上还留着孩子们画的笑容。我鼻尖一酸,摸出贴身藏了二十年的玉簪:“用这个换。”
后山采药时摔了腿,他再不能陪我进山。每日拄着榆木拐守在村口,腰间铜铃随山风叮当。这日我背篓里装着新采的忍冬藤,远远瞧见他与货郎比划争论,玄色旧衣洗得泛白,袖口还沾着晨起煎药的炉灰。
墨客病愈那日,崔九郎将书册塞进他行囊:“带着这个,比四书有效。”回身从鸡窝摸出热乎的鸡蛋:“路上吃。”青年走出三里又折返,隔着篱笆深深作揖:“先生师娘,保重。”
开春时他走了,在桃李纷飞的凌晨。枕边留着一支新雕的木簪,簪尾山茶花里嵌着退色的金丝——是那支换了步摇的旧簪熔的。铜铃在檐下轻晃,东风送来私语般的叮咚,恍忽又是谁在哼跑调的小曲。
“早着哩!”他慌得踢翻花盆,“在尝试室给你递扳手那次...”忽又噤声,浑浊的眼望着南飞雁阵,手却悄悄勾住我尾指。
他俄然抓住我手腕,金属冰冷硌着脉搏:“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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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归田谣·鬓边霜**
岭南的梅雨缠缠绵绵下了半月,崔九郎的旧伤又犯了。他蜷在竹榻上咳嗽,机器枢纽受潮收回世涩的响动,像台老旧的纺车。我熬了姜汤端进屋,见他正用锈刀刻木偶,碎屑落满打着补丁的棉被。
冬至煮饺子时,他偷偷在馅里塞糖块。我咬到满口甜腻,他笑得咳出泪花:“武掌柜要甜甜美蜜...”烛光跃过二十三载春秋,映着缺角的粗瓷碗,竟比镶金玉樽更剔透。
小暑的日头毒,他非要帮王阿婆晒药。午觉醒来不见人影,寻至晒谷场,见他昏倒在药筐旁,掌心还攥着把驱蚊的艾草。背他回家的路上,发觉轻得像捆干柴——当年背我杀出重围的刻薄脊梁,毕竟被光阴蛀空了。
“种稻要筑埂三寸...”墨客念着念着睡去,崔九郎就着油灯补册页。我补缀着陈旧的夏衫,看他白发垂落额前,恍忽还是太极殿上执剑的少年将军。
当夜他蹲在灶前不说话,药罐咕嘟声里俄然开口:“那是你及笄时...”
“给村头阿宝的及笄礼。”他奉迎似的举起半成品,木偶裙裾上歪歪扭扭刻着凤纹,“当年你即位那身衣裳...”话没说完就咳得涨红了脸,姜汤洒在袖口,烫出个铜钱大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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