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始皇与郑女(十二)[第1页/共3页]
待两人在室中站定,阿荼心下另有几分迷惑时,却听得面前的秦王沉声开口,虽有些高耸倒是字字清楚——
十一岁的孩子仿佛眸光一颤,脊背却仍然梗得笔挺。
他目光更厉地逼视向面前直身而跪的小少年,几近透了几分狠意:“黎庶何辜,原应怜恤?那,敢问这天下诸侯,谁曾悯我大秦百姓,谁来恤我大秦子民?”
他的虎狼之师方才灭了七雄之一的韩,一举震慑山东五国,西秦国势之盛,亘古未有!
秦王伸手本身边的漆几上,取过了那卷奏简,却并未展开,目光还是定定落在扶苏身上,沉声道:“黎庶何辜,原应怜恤?”
扶苏虽不明就里,但却未有一字置辩。恭谨地揽衣而起,前后向父母施了一礼,这才退步走向了正门的方向,在堂外檐宇下跪了下来。
案边席地而坐的女子闻言沉默,温馨地垂着螓首,不辩一语。
十一岁的孩子惊奇地抬眸看向父亲,神情错愕。
短短两年以后,秦国饥荒,借粟于晋,在晋公眼中却成了顺势攻秦的绝佳契机,因而一举发兵,重创秦国,乃至在此战诽谤了国君缪公。
他神采沉寂,抬眸与父亲对视,不避分毫:“父王现在若凌铄六国,异日即便收伏天下,恐也不免为六国百姓所怨怼。厝火积薪,安无遗患?而若种祸于今,今后又何故固江山、安社稷,致万世之承平?”
“缪公十四年,秦饥,请粟于晋。晋公谋之群臣,定计因饥而伐之。遂发兵攻秦,击缪公,缪公伤。”十一岁的孩子清声直陈,未有半分犹疑。
漆几边的蒲席上,悄悄跽坐的女子一袭霜青色三绕曲裾深衣,正拈指一颗颗地细心挑了饱满圆润的籽粒,谨慎地别离收进几个彩绘陶奁里,好待来岁春暖便落种。
小小的少年方才顶着父亲的雷霆之怒也夷然不惧,但现在,面对母亲体贴的目光,却可贵有几用心虚地微微垂了眼。
“听李斯讲,你的史学得不错,”顿了片时,赢政话锋忽地一转,道“那便将缪公十二年的掌故道来与寡人听听。”
扶苏还是居中而跪,秦王便渊停岳峙般立在他面前,面沉似水。
过了也只半刻,旷静的厅堂中,属于少年的润澈嗓音清楚地响起,字字掷地有声:“父王志在天下,终有一日,这天下将是我大秦之天下,天下百姓皆是我大秦之子民。”
“寡人此生,不会立后。”
阿荼冷静一叹,除了八年前那一晚,她再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过。本日,竟是不顾君王威仪,大怒之下携了扶苏来她这儿发兵问罪——看来,这回真是气得狠了。
“……累年战事,国疲兵敝,儿窃觉得,当今之务,宜疗摄生息……六国坐罪,然黎庶何辜,原应怜恤……”
厥后,跟着年纪渐长,渐渐晓事,扶苏便再也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那只陶匮,另有匮中每年都会悄悄多上一摞的四时衣物。
半晌,她抬了手,悄悄抚着那衣裳袖边刺绣精美的针角,近乎自语道:“本来,都这么久了……可惜这绣纹,已不是时下尚行的式样了。”
顿了顿,他续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当如何?”
“寡人一向觉得,你将扶苏顾问得非常全面。”他静了会儿,有些高耸地俄然开了口,倒是朝悄悄跽坐一旁的阿荼道。
本年的春季,雨水仿佛分外多些。这一日又是细雨霏霏,洇得庑殿顶上的四鹿纹甓瓦更深青了一层。碎珠断线般的雨水顺着篆字瓦头滴落在了檐宇下散水用的石砌小道上,洗润了那一颗颗班驳相间的青白卵石,鲜莹光亮得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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